第53章 寒冬_星光降落
笔趣阁 > 星光降落 > 第53章 寒冬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第53章 寒冬

  室内一片昏暗

  急促的呼吸声许久之后才平息下来。

  裙摆缓缓下滑,戚瑶手靠后,纤细的五指张开,扣在门框上,稳住身体。

  ……腿还好软。

  眼看着喻嘉树伸手要扶她,戚瑶瞪了他一眼,伸手撑在他肩膀上,一把将人推到门后面去了。

  男人动作一顿,接着站在门后慢条斯理地扯纸巾,很轻地啧了一声。

  戚瑶深呼吸两次,低头整理好衣服,缓了两秒之后,才打开房门。

  相较室内较为寒冷的风灌入,外面的男孩儿也停下焦灼的踱步。

  四目相对,顿了两秒,戚瑶轻声开口:“不好意思,刚刚有点忙。”

  声音莫名有点哑。

  “没事就好。”温川看样子舒了一口气,两秒后,他又看着她,有些迟疑地道,“不过你的脸好红,真的没有不舒服吗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真的没有。”戚瑶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,“可能是空调温度太高了。”

  为了转移话题,她回想了一下温川在门外的话。虽然只听到了一些,但不妨碍她拼凑出这小孩儿的意思全貌。

  戚瑶看着他,说:“我没有生你的气。”

  声音略微有点哑,但她很认真。

  温川一愣,又听见她继续平静道:“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在演技道路上可以再精进一些,毕竟由于自己的失误导致反复ng,不管是对跟你搭戏的演员,还是剧组人员来说,都不能算是一件好事。”

  “……好的,我知道了。谢谢瑶瑶姐。”温川说。

  戚瑶嗯了一声,看样子就要关门,“还有什么事吗?没有的话我就……”

  “有。”温川说。戚瑶动作停住,有些疑惑地望着他。

  手里的奶茶还有温度,但是他却不想递出去了。

  温川望着她的脸,刚刚她说的话还在耳畔萦绕,倏然就觉得,她离他好远。

  “瑶瑶姐会觉得,我这样很打扰你吗?”温川顿了顿,脸开始涨红,“我是真的很喜欢你,不知道你愿不愿意,给我一个机会……”

  倏然,他话语顿住。

  半开的房门缝隙里,若有似无地露出一个男人的侧脸。

  很高,身姿颀长而挺拔,姿态散漫,刚从洗手间里出来。

  额前黑发理得利落,薄白的眼皮冷淡垂着,下颌线被阴影切割得笔直而利落,懒散又漫不经心。

 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,那人也撩起眼皮,没什么情绪地投来一眼。

  瞳孔漆黑而幽深,一股冷淡劲儿。

  不到一秒后就移开,意兴阑珊的模样。

  莫名让人有种感觉,好像他都不够格,不能让他多看一眼。

  温川霎时噎住,剩下的话忘了个干净。

  戚瑶倒没察觉,只以为是他年纪小,脸皮薄,说到一半,不好意思再说下去。她看了他一会儿,思忖片刻,温声道,“老实说,有一点。”

  ――“这样会很打扰你吗?”

  “会。”

  再明确不过的拒绝。只不过是顾及成年人的情面,把这个肯定句的形式柔化再柔化。温川虽说还是学生,但不至于连这样委婉的拒绝都听不懂。

  没来由的,他想到今天片场黑板上,请吃饭那一栏里,那简简单单,没头没脑的四个字。

  ――“戚瑶家属。”

  原来是这个家属。

  沉默良久,温川把奶茶背到身后去,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  “拒绝人还挺有一套。”房门关上后,喻嘉树漫不经心开口,“这么干脆?”

  “跟你学的。”戚瑶随口接道,走到窗边,把窗帘拉开,光亮顿时倾泻进来。抬眼一看,这人竟然还在擦手。

  戚瑶:“……”

  “你有完没完!”

  她恼得很,抿唇拍了他一下,“有这么多吗!”

  喻嘉树顿了一会儿,很轻地挑起半边眉梢,“这是我刚刚洗了手的水。”

  他把湿漉漉的纸巾揉成团,在指尖捻了一下,松懒扔进垃圾桶,才回身,好整以暇问她,“你以为是什么?”

  “……”

  戚瑶感觉自己脸又烧起来,迅速转身,避而不答,看了眼表,“一点了,我们到底吃什么?”

  这话题转移的,有够生硬。

  喻嘉树很轻地笑了一声,也不逗她了,往沙发上一坐,看了眼手机。

  “我点了淮扬菜,马上就到了。”

  后来喻嘉树陪着她吃了顿饭,又出门去,据说是有约。戚瑶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出什么差,但是好像很忙的样子。

  她也忙,吃完饭收拾收拾,去片场化妆做造型上班。又是一个大夜戏。

  喻嘉树出差这两三天的时间,满打满算,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过就是第一天中午,其余都是对着手机零零碎碎聊着天,上一条和下一条之间隔着的时间以小时计数。

  喻嘉树回c市那天,戚瑶也是满戏,根本抽不出时间去送他,只能在别的演员ng场次的空隙里,给他发微信。

  【1】:你到了吗?

  十几分钟后,喻嘉树回,刚到机场。

  戚瑶看了眼,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,犹豫着,没有再回。

  “瑶妹,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?”栗子担忧地问。

  “是吗?”戚瑶放下手机,就着她递过来的镜子看了一眼,“是不是今天的粉底太白了。”

  栗子想说不是。

  连着两个大夜戏,从午夜到凌晨,冬天的风能刮到骨子里去,她在旁边打瞌睡都要受不了了,何况反复在镜头前调整状态的戚瑶。

  这两天她的脸色都不大好看。

  还没等她说出口,导演又在喊,戚瑶放下热水袋就起身了。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异常纤细,单薄到好像一吹就会飘走。

  栗子看着她的背影,叹了口气,开始搜索驱寒补身体的食谱。

  虫草蒸老鸭,海带猪骨汤。可惜瑶妹不吃海带。

  栗子一边翻一边往备忘录里记。

  还没等她有机会做,就听片场中间一阵惊呼。

  人群簇拥着向中间跑去,单薄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向后一仰,没有意识地倒在旁边人怀里。

  梦境纷杂。

  仿佛这辈子有过深刻印象的地方,都漂浮着梦了一遍。

  一会儿是院里昏暗杂乱的角落,一会儿是挂着碎花窗帘的陌生房间,一会儿是老旧小区里潮湿的楼梯间。

  天旋地转之后,戚瑶倏然惊醒。

  眼皮沉重地像生了锈,花费了许多力气,才缓缓睁开。

  入眼是白得像纸的天花板,简单的方块拼成一整片,裸露的白炽灯管发出刺眼的光亮。

  满鼻腔的消毒水味和右手手背冰凉的触感,让戚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她可能在医院。

  指尖轻微动了动,冰凉的液体从手背缓缓推进血管,仿佛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僵了。

  眯着眼,恍惚地想了一下,应该是晕在片场了。

  她蹙着眉,喊了两声栗子,周围安静,没听到回应。戚瑶费劲地坐起来,右手不敢用力,生怕针管里回血,单手支着身体,去拿柜子上的手机。

  头晕眼花,眼前的世界都在旋转。

  她强忍着想吐的感觉,看了一眼时间,指尖却触到通话记录。

  屏幕显示临近中午的时候,她给喻嘉树拨了个电话。

  ……说了什么呢?

  想不起来了。

  意识还飘着,她躺回床上去,盯着天花板发呆。

  高烧让人神智模糊,又要坠进无休止的纷乱梦境时,听见病房门被推开。

  戚瑶费力睁眼去看。

  喻嘉树拎着鸡汤上来的第一眼,就看见戚瑶躺在床上,偏头看他,几秒后,睫毛颤了颤,眼眶立刻就红了一大圈。

  鼻尖也红了。

  人小小的,躺在蓝白色条纹的病床中间,仿佛占了不到一半的位置。

  他顿了两秒,站到床前,伸手去捂那只因为输液而冰冷的手。

  戚瑶好像迟钝地反应了很久,此刻就不怕回血了,反手扣住他,在男人手背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。

  温热的,真实的。

  纤长的睫毛颤动一下,眼泪就那么掉下来了。

  情绪来的毫无预兆,却来势汹汹。

  戚瑶牵着他的手,缓慢地眨了眨眼,带着鼻音开口。

  “我从前也梦见过这一幕。”

  她仰起脸,眼底泛出粼粼波光,轻声道。

  “就是这里,和你。”

  高三那年的冬天很冷。

  c市在南方,不下雪,但却阴冷。骤然下降的气温让人呼吸时,鼻腔都在发痛,好像吸进了一块带渣的冰。风也是带着刺骨寒意的,能扎到人骨头里。

  老年人很难熬过这样的冬天。

  奶奶也不例外。

  福利院到家里那一截路很窄,冬天时而供电不足,路灯会熄。隔壁户的爷爷时常爱捡一些矿泉水瓶和纸板,堆在楼梯口。

  某个奶奶从院里回来的夜里,没留神,踩到塑料瓶,从楼梯上跌下去,就再也没能成功站起来。

  从前奶奶一直怀抱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迷信想法,说老年人一旦进了医院,就很难再出来,戚瑶一直不信。

  可是后来她不得不信。

  腿摔伤之后,奶奶在医院住了一个月,一天比一天精神更差。虽然总是笑眯眯地握着她的手,但戚瑶能感觉到,她在离她越来越远。

  那时候任阿姨在院里忙得抽不开身,大点的孩子在学校读书,小点的在院里出不来,只剩戚瑶一个被奶奶领回家去的孩子可以照顾她。

  她只字不提自己高三的忙碌,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,写作业到凌晨,睡三个小时,不到五点起来熬鸡汤,守着小火灶台背书,因为太困而往下栽,滚烫的砂锅烫出的红印至今还留在耳后。

  有一天实在太困。

  恍恍惚惚间,梦里梦外都是月考出成绩,她往下滑了一百多名,站在红榜前时惶然又无措,紧紧捏住衣角。

  抬眼看见年级前十的照片。

  太远了。

  戚瑶站在那里,想。

  他们实在太远了。

  倏然从梦中惊醒时,已经天光大亮,上课都快要迟到,遑论做饭。戚瑶别无他法,只能匆匆忙忙跑去学校,午休时先用手机点了外卖,再到医院陪床。

  要怎么说人的崩溃呢?

  是出生即被抛弃吗?是送离福利院后,又被沉默地送回来吗?

  都不是的。

  这些只是安静的悲伤而已,像潜伏在骨头里的疼,仅仅只在阴雨的瞬间发作,绵长,却能捱。

  真正的崩溃是一瞬间情绪的决堤。

  她强撑着在病房内说好话,哄完瘦弱憔悴的老人之后,痛经痛到说不出话来,捂着小腹沿着门下滑,蹲在墙根,泪眼朦胧时,接到了外卖的电话。

  对面说医院人太多,没法送上楼,放在马路对面的花坛上了。

  她痛得意识快要模糊,头顶的白炽灯都变成了刺眼的亮,小声问,能送进来吗?她很不舒服,走不过去。

  对面大抵是个中年男人,不耐烦地说,医院都是不舒服的人,怎么就你娇贵?几步路都走不过去?

  她抿唇,还想说什么,对面已经挂掉了电话。

  和嘟嘟声一起响在耳畔的,还有他的一句抱怨,说她真矫情,耽误他送下一单,声音极其刺耳,烦躁又不耐,语气中的厌恶仿佛兜头罩来。

  现在想来,其实并非不能理解。

  任何一个职业都有自己的艰辛与困苦,没有必要去苛责什么。

  可是那一刻的戚瑶真的很绝望。

  数日以来的担忧思虑,缺乏睡眠的疲倦,对未来的惶然与无望,仿佛是加剧小腹绞痛的帮凶,陌生人轻飘飘的一句指责,足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  她矫情吗?

  她娇贵吗?

  她不过就是提出了请求而已,何以至此呢?

  小腹阵阵剧痛,好像连同神智也搅个了天翻地覆。

  身影单薄的少女蹲在病房外,蜷在墙根下,抱着膝盖,无声地掉眼泪。

  那一瞬间,戚瑶把脸埋在臂弯里,想起了很多事。

  想起多舛的命运,无端的指责,想起无数个难以入眠的深夜,想起红榜上隔在他们中间,望不见尽头的名字。

  想起刚才奶奶握着她的手,粗糙又干燥的一层皮肉包裹住嶙峋的骨,袖口下滑时,露出淡色的老人斑。

  她说,以后我不在了,不要给我买墓地,也不要在忌日来看我。

  我不喜欢。

  在生日吧。

  我们皆大欢喜。

  她第一次感到死亡直逼眼前的无措,大脑里一片空白,只能徒劳地用力回握住她的手,勉强挤出一个笑,说,不会的。

  奶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。

  老人也笑,眼角皱纹弯起来,说好啊,奶奶要陪瑶瑶长到很大很大。

  一老一少或站或坐,凑得很近,都弯起眼角,双手交握。这一幕单拎出来,好像是什么美好的团圆画面。

  只有她们知道,不是的。

  死亡面前,言语是最最无力的,笃定又美好的话语,只不过是一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谎话。

  少女就那么蹲在那里,单薄又伶仃,因为顾及到一墙之隔的老人,连流泪都是无声的。

  下唇被咬得泛白,痛到指尖死死地掐住掌心。

  长廊尽头的窗户没关,穿堂风嚣张又猖狂地灌进来,好像要硬生生把人摧折。

  太冷了。

  那一年的冬天,是无论何时,戚瑶再次想起来,也依旧会觉得冷的地步。

  “但是,很奇怪的是……”

  好多年后,戚瑶坐在病床上,眼眶和鼻尖都红着,蹙眉困惑道,“当我抬起头时。”

  “那份鸡汤,就放在旁边。”

  没有人的连排冰冷金属座椅上,放着一个袋子。

  规规矩矩地落在最靠左的座位正中间,包装妥善完整,连小票都完好无损地贴在外面。

  少女怔愣片刻,缓慢地眨了两下眼。

  还富余的水珠从眼角掉下来,迅疾而又饱满,在脸颊擦下一点泪痕,视线变得清晰。她松开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的手指,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。

  纸面和包装袋摩擦,发出轻微声响。小票上白纸黑字,写的是她的名字。

  ……这是她的那份,被人拿进来了。

  戚瑶愣愣地抬眼去看。

  对面病房的女人正卷着午睡的毯子,斜对面的护工在给半瘫的男人擦洗身体,保洁阿姨在用抹布擦栏杆。好像人人都很忙,好像人人都不是这个短暂的善意给予者。

  她困惑地偏头,视线漫无目的地下落,望见走廊尽头的身影。

  半人高的绿植立在墙角,尚还葱郁,斑驳的灯光光影下,清隽的侧脸一晃而过。

  还没来得及看清,再一眨眼,高而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转角。徒留枝叶轻微晃动,再难寻找。

  空气静默良久。

  病房内响起一声很轻的叹息。

  “我到现在也不知道,是不是那个时候我太难过了,所以选择性地把记忆模糊掉,甚至凭空捏造了一个人出来。”

  戚瑶抿了抿唇,垂睫,几秒后,又游移地抬起来,自嘲似的扯开嘴角笑笑,“但很奇怪。”

  “这么多年,我一直觉得……”

  “那是你。”

  戚瑶安静地望着他。

  这个念头从那时候的少女心里升起,便再难磨灭。

  后来她时常也想,仅凭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,她凭什么认定就是他呢?

  “后来我想,虽然我喜欢你,但也不能真的把你塑造成我的救世主,把所有事情都往你身上推。”

  “这样对我们都不好。”

  女孩儿垂眼,纤长的睫毛颤了颤,“所以后来,我就想,可能那只是我痛得受不了,捏造的一个梦。”

  病房里安静许久。

  他进来之后开了暖气,带了个蓝白色的暖手宝,放在她右手手心,血液循坏加快,不再僵冷。

  好半晌,喻嘉树垂着眼,长指微动,按下保温盒的搭扣。

  清淡鲜香的气味在空气中漫开,戚瑶以为他不会再就这个话题开口时,听见他问。

  “是十二月吗?”

  那一瞬间,仿佛连空气都静止。

  半空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都停下来,等着她回答。

  戚瑶缓慢地眨了眨眼,消化着这句话,过了好几秒,才迟钝地反应过来。

  接着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

  她倏然抬睫,有些无措地望着他,张了张嘴,颇有点语无伦次,试探般地轻声道:“……真的是你?”

  栗子熬的鸡汤很香,喻嘉树先是垂着眼用手在瓷碗侧边探了探温度,用勺子搅了两下,递到她嘴边,才轻声开口。

  “如果是二楼的话。”

  他垂睫看她,漆黑的眼睫掩住神情,低道。

  “那的确是我。”

  请收藏本站:https://www.ivicis.com。笔趣阁手机版:https://m.ivicis.com

『点此报错』『加入书签』